11:31 p.m. ~ 6:07 a.m.
有人敲门。并非是推销员那种“无论屋里有没有人，我只是例行公事”的敲法。当然，半夜11也不可能有什么人上门推销。不管是谁敲门，我都无动于衷地让自己深陷沙发里。我没有开灯，好让自己感觉自己正躺在夜空中。总之，没有起身的打算。
门外的人一个劲地敲门，光听敲门声就知道他(她)有多急躁。似乎下一秒他(她)就会起脚踹门。转身一踢，防盗门应声倒下，拍电影一样。“来了来了！别再敲了。”
我不耐烦地打开门，“怎么是你？”跟中午吃饭时不同，她现在穿了一件黑色T恤，米老鼠的偌大的头像静静地待在她的胸前。很难想象她喜欢米老鼠，我总觉得她是一个酷酷的女人，米老鼠怎么也不符合她的气质。她没有戴鸭舌帽，染色失败的头发披散在肩头，像是海啸之后留在陆地上的无所适从的海草。
“不请我进去？”她一开口扑面而来的全是酒气。天知道她喝了多少。
“哦哦。”我闪出身位把她让了进来。
“你家的灯该换了啊，这么暗！”
“这就去开灯。小心点，别撞着什么东西。鞋子就别脱了，直接踩进来吧。”
我打开灯，看见她整个人蜷缩在沙发里，跟牡蛎一样。我坐到她对面接着看《克苏鲁神话》。
“有酒吗？”
“啊？”
她接着说道：“你知道吧，我可是把你当成很好很好的朋友，不然也不可能现在来找你。”
“唔。”
等我意识到的时候她已经哭成泪人了，我赶紧跑到厨房把东西递给她，“喏，给你。少喝点啊，看你都醉成什么样了。”
“嗯。”她接过瓶子没有任何反应就保持着手臂平举的姿势，像是雕塑，“你这是让我对瓶吹？”
“哦哦。”我又回到厨房拿了个玻璃杯给她。她跟欣赏稀世珍宝一般盯着手里的瓶子，“这是什么酒？我怎么从来没见过。”
“我也不知道。我一个朋友从冰岛带来给我的，好像是威士忌的一种。度数还挺高的，你少喝点。”我把面巾纸推到她面前，“呐，擦擦脸，都哭成大花猫了。”
“这酒应该挺贵吧！”
“不知道，我对酒可没什么研究。”
她说着却又毫不客气地给自己到上慢慢一玻璃杯，“朋友送你的？我看是你的顾客吧。”
“朋友也好顾客也罢，又没什么差别。”
她将玻璃杯里的液体一饮而尽，突然对我吼道：“他妈的，那我算什么？”
“啊？”
她砸吧砸吧嘴，“你这什么酒，一点味道都没有，假的吧！”
“我怎么知道，我又没喝过。”
“喂，”她又为自己倒满一杯，“你就不问问我为什么喝得烂醉？亏我把你当好朋友。”
“哦。那么你为什么要把自己灌醉呢？”
她没有回答，反而用力地踹了一脚茶几，“顾问！你他妈什么意思，便秘啊，半天放不出一个屁，我说一句你说一句，你他妈什么意思，有病啊！”
我算看出来了，她今天到我这就是来撒酒疯的。“我跟你讲啊，从前啊——”
她又踹了茶几一脚，“谁要听你讲故事！我算是想明白了，你是知道这件事的，是吧？合着你们把我当什么了，是不是看我被骗你们很爽啊！”
“你说什么啊，我都不知道你什么意思。”
“砰！”她一把把玻璃杯摔在地上，“你们男的没一个好东西。”
看样子和他吵架了，“你知道吗？绝望里乐观，亦是个情操。”
“什么意思？”摔了玻璃杯的她开始不管不顾地对瓶吹了。
“不知道。只是句歌词，突然想到了而已。”我继续看我的《克苏鲁神话》。她看见我这样气就不打一处来，又是对我一通大骂。我知道她平日里最反感说脏话，今晚算是我认识她以来见她最不文明的一次了。或许是不说脏话的缘故，她翻来复去骂的就那么几句，而且大多数时候骂的还不是我。太文明的结果就是骂人的时候反而会得到被骂者的同情。
看我一点反应都没有，许是感觉太无聊了，她也慢慢止住了话头，开始一个人喝闷酒。
等我再抬起头时她已经蜷缩成一团躺在沙发里睡着了。她的姿势让我想到了冬日里同样蜷缩着一团躺在垃圾桶边上熟睡的流浪猫。T恤上的米老鼠仍然瞪着圆滚滚的双眼看着我，好像在问我为什么一言不发。
“我们大家喜欢的口令
MIC·KEY·MOUSE。”
我这样回答它。
“唔”，她有些难受地捂着自己的脑袋，错愕地看着茶几上的空瓶子。
“你醒了。知道自己在哪吗？”
“唔，知道。”她仍然死死盯着茶几上的空瓶子。
“看样子没喝傻。说实话我真怕你酒精中毒猝死了。”
“酒精中毒？”她面色古怪地重复了一遍。
无言的沉默。她僵硬地抬起头，“昨天晚上我没说什么吧！”
“嗯，其实说了挺多的，不过我都忘了。你知道的，我这人记忆力不太好。”
“真的一句都想不起来了？”
“唔，”我皱紧眉头假装思考，“我只记得一句，好像是什么‘绝望中乐观，亦是个情操’。我也记不太清了。”
“这话谁说的？”
“黄伟文。”
“那个香港的填词人？”
“嗯。”
“我会记住的，谢谢了。”
“哦，小心碎玻璃。”
“嗯，真是谢谢了。”
她打开门，“对了，酒钱我哪天再给你。”
“不用了，反正不值多少钱。”
“想不到你这人还挺大气的。”她对我挤出了一个表情，我想她大概是在笑吧。
还没等我回答她就把门关上了，只留下一句“那是，毕竟只是一瓶矿泉水”在空中徘徊。
我伸伸懒腰，准备睡觉，之后还得去一趟医院。再睁开眼，希望一切会有变化。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