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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文开头有借鉴昆汀电影《八恶人》
十一.浮游吧,For You(二)
有人在按门铃。零的手在床头柜上试探性地摸了几把才抓住手表。5:38A.M.早上5:38,这也就是说现在上门的不是产品推销员,也不是收电费查水表的公司职员。这样一来就只能是公寓里的邻居了。零挣扎着爬了起来。
零知道自己可以装作什么都没听到把卧室门关上再堵上自己的耳朵继续躺在床上睡到天荒地老。可这样以来就和零的人设不相符合了。大早上狂按门铃说明对方一定有很要紧的事要零帮忙。听到这样的门铃,零作为热心的好邻居是怎么也不可能对它充耳不闻的。
所谓人设,不过是杀手隐藏自己的一种方法罢了。一般人都知道高调会引人注目,所以很多杀手就以为低调可以让自己“泯然众人”。可实际上“低调”是“神秘”的同义词。一个人整天呆在家里,避免和任何人接触,并不能消除别人对你的好奇,相反这样所招致的侧目并不会比高调示人所引起的注意要少。只有“平庸”才是“普通”的同义词——每天准时出门按时回家,必要时向邻居寻求帮助,顺手帮邻居解决几个小麻烦。这样才能让杀手伪装自己融入普通人。这样精辟的结论自然不是零总结的。零所知道的全部都是木匠教导的。
不过零还是猜错了,站在门前催命一般按着门铃的是29。今天29的皮肤仍然黯淡无光,全然没有往日的光泽。零对29知道自己的住址并不感到奇怪,自己的信息在组织里并不是机密,更何况29还有属于自己的情报渠道。
“提醒一句,你踩到雷了。”
“啊?”29露出睡醒后才有的特有的恍惚表情,好像他比零更惊讶自己为什么会站在这里。“你刚才说什么?”
“我是说你踩到猫屎了!”
“哦”29抬起脚看了看自己的脚底,“没事。你穿的是什么,睡衣?”
零倒不觉得29的问题有多奇怪,他可以很清晰地理解29——“杀手只能相信自己和自己手里的枪”,任何以为杀手都不能保证在自己睡觉的时候不被仇家找上门。换言之,优秀的杀手从不躺在床上睡觉,他们从来都是双手持枪坐在椅子上睡觉的,哪怕有一只蟑螂在地板上爬过他们也会迅速地睁开双眼,警觉地探视四周的情况。
零略显无奈地笑了笑,“我只是零,没必要这样苛责我吧?真不进来坐坐?”
29看看手表:“没时间了。我还是长话短说,你最近要出事。”
“出事?”零觉得有些好笑,“我最近是要出车祸还是——?”
“我没在开玩笑,”29不耐烦地打断零,“追悼会结束后有人看见画家从你公寓里出来。组织怀疑你和画家勾结。”
“真的假的?是,那天是有人找我,不过他是组织派来的,组织不可能不知道这点。再说,谁看见画家从我家出来的,我怎么没看见?”
“那个组织派来的人是谁?”
“F区幸福小镇23小区第一单元的985。有什么问题吗?”
“有什么问题?我说你难道不知道画家在获得个性化称号前完成了九百多个任务吗?这在组织里是前无古人,我想应该也后无来者。”
这句话像是一条线将所有的线索全都串成一串,之前想不通的事零现在全都明白了。但这是自己莫名其妙被按上的罪名:“这我又怎么会知道?我只是零啊!我应该知道吗?”
29瑶瑶头,“这也是没办法的。重要的不是你怎么想,而是组织怎么以为。”
零突然想到了什么,“所以你是来抓我的?”
“现在是5:43,组织的人应该会在六点左右到这里。你没多少时间了,赶紧整理整理东西走吧。”
“为什么这样帮我?”
“没时间了,与其纠结这种东西还不如赶紧整理东西走吧。”
29倚在门框上看着零走进走出,像是在看忙着搬家的蚂蚁。趁着零在卧室整理衣物,他开始打量零的公寓。更普通人的公寓相比,零的公寓只能用“简约”来形容,但如果是跟其他杀手相比,这间公寓就是金碧辉煌的宫殿。
一般的杀手的公寓里只有一张椅子和一张床。床除了是用来隐藏自己的工具,还是用来锻炼的器具。床是俯卧撑和仰卧起坐的必需品。杀手的厨房空无一物,连冰箱都是不必要的,杀手的三餐无非是几片面包和一瓶牛奶。
很显然,零的公寓不是这样的,就以29倚在门口的有限的视角来看,他可以很清晰地看到两台音箱和一架堆满书本的书架。29看不到零的客厅和厨房,但他可以想象出零的厨房:就算不能说是锅碗瓢盆一应俱全,但说到做菜却是绰绰有余的,在灶台旁边一定会有一台冰箱。或许冰箱里面空空如也,但不管怎么说他还是拥有冰箱。
5:46。
29用手揉揉太阳穴,零从来就不是杀手,这种想法已经不是第一次出现了。与其说他是杀手,倒不如说他是走错房间的孩子。他从不以“杀手”自居,穿着睡衣安稳地睡在床上,住在“奢侈豪华”的公寓之中。家居众多就意味着麻烦,因为这样一来发生紧急状况时你就不能保证武器一定在自己触手可及的地方。零不是真正的杀手。
5:52。
29重新换了个姿势靠在门框上。他用指尖轻按双眼试着保持冷静。零到底在干什么!明明东西都已经整理好了,绿色的旅行袋都已经放在门边了,他又回去找什么呢?29看着零火急火燎地从这个房间走到另一个房间。他好像在找什么要紧的东西。要是现在组织的人来了我又该作何解释?29根本想不出什么好办法,要是真这样自己也只好在组织的人询问前把零杀了。
话说回来自己又为什么要帮零呢?这个问题其实不是29不想回答零,而是他根本不知道答案。如果硬要说什么的话,29觉得零不可能会和画家勾结,不因为别的,就因为零不是杀手。但这个理由连他自己都说服不了,更何况向零解释。这个理由只能解释自己对零的同情,可同情却不值得让自己冒着生命危险救他,那么到底是为什么呢?
当29反应过来时零已经背着旅行包手捧吊兰站在他面前了,此时零一幅要哭的表情。
“整理好了?”
“吉祥不见了。”
“吉祥?”
“我家的猫。他不见了。”
29松了一口气,“那没事,我是说猫说不定先走了。不管怎样,人总比猫重要。现在已经五点五十六了,再不走就来不及了。”
“猫或许确实比我们自由,但猫和人说到底又有什么区别呢?”话虽如此,零还是走出了大门,“29,如果你看到他,一定要替我好好照顾他。”
“行,我是说如果我遇到他的话。”可实际上29根本不知道零的猫长什么样子,这世上也没有哪只猫会在脑门上写着“吉祥,零的猫”这几个字。29也实在不明白不过是一只猫,就真的这么值得在意?
零突然停下脚步,“有件事我觉得有必要让你知道,其实个性化称号是一个骗局,组织——”
“能猜到。”
“那为什么?”
“除了杀手,我不知道自己还能做什么。作为杀手我还拥有更多,如果我逃了,我就什么也没有了。不像你,我知道你一定知道自己要做什么。”
“怎么可能,我也是被逼无奈的。谁想啊!”
“都这样了还不相信我?不跟我说实话?随便你,有些事自己知道就好。好了,快走吧。”
零突然停下脚步,“我跑了,你在这里被组织知道了怎么办?”
“我不过是好大喜功的杀手。再说,一位负伤的杀手无论如何也不会去追一位亡命之徒的,哪怕对方是零。”
“谢谢。”
5:58。
一道清脆的枪声划破天际。零回头看了眼冰冷森严的公寓,希望29只是朝自己的胳膊或是大腿开了一枪,而不是像海明威一样朝自己的太阳穴开枪。
零抬头望天,今天是阴天。他隐约感觉有些闷,可能再过一会儿要下雨。It rains dogs and cats。要是现在吉祥在就好了,他可以轻而易举地闻出是否有下雨的征兆。如果会下雨,吉祥就会跳到自己的头上把自己的头发挠成鸡窝,好像在催自己快走一样;如果不下雨,他就会慵懒的趴在自己的怀里休息。不知道他现在在哪。
零现在只有一个地方可以去。也正如画家所说的那样,当选项出现时,他不会犹豫,也不会有任何纠结。
零从来没有在白天来过浮游吧,所以他从来不知道酒吧在白天是这样的冷清——此时酒保正坐在柜台后面剥土豆,而画家则无聊地试着让高脚杯仅仅靠底部的一个支点立在桌面上。有钱人的游戏,每次高脚杯立足未稳摇摇欲坠之时零都替画家捏一把汗,虽说一个高脚杯不怎么值钱,但一直玩这个游戏损失怕也不小。偌大的酒吧只有三个人,给零世界末日来临的错觉。零随即想到酒吧这么冷清也有可能是太早的缘故。
画家对面摆着一杯“哈尔9000”,零径直走过去坐下。旅行包放在脚边,吊兰摆在柜台上。见到零,画家露出笑容,满脸的皱纹也随之和蔼一笑,“你来了。”
“我回去看了《2001:太空漫游》。你该不会要在酒里下毒把我毒死吧。”
“都说了,叫这个名字是因为我喜欢。只是典故出自《2001:太空漫游》。”
“所以你也是知道这件事的?”
“知道一些,但知道的不多,跟你知道的差不多。”酒保说话的时候手上的动作可没有停。零不知道剥这么多土豆是给谁吃。
“很好。所以你不觉得要给我一个解释?”
“你难道猜不出来?”画家此时没有再玩找重心的游戏,他把高脚杯倒扣在桌上,“骗你就是骗你了,这没什么好辩解的。我想你也应该明白我为什么会骗你。没错,我是答应过你老师,在必要的时候帮你一把,但我不认识你,我不可能在听了木匠的一面之词后就毫无保留的相信你。我好不容易才逃出来,可经不住失败。再说我也没有逼你选择,你也不是没有选择的余地。”
“选择的余地?难道我要等着组织来抓我?”
“哦?”这回倒轮到画家惊讶了,“我还以为你是自愿来的。其实组织也只是来抓你的,到时候你只要发挥一下作家的想象力就可以摆脱和我联系的嫌疑。你的的日记在我这里,组织也没法借题发挥。再说,你是木匠的徒弟,组织在没有证据的情况下是不可能为难你的,他们这点脸还是要的,最多他们也不过是把你边缘化,好吃好喝的供着你以彰显他们的人情味。这难道不是你可以接受的?我想这也算是变相地帮了你一把吧。”
“可我没有这个选项。我现在总不能回去了吧?”
“是,”画家抱歉的笑了笑,“我承认这对你来说不太公平,是我疏忽了。但在我看来,这反而是好事,说明像木匠的人还是有的,至少帮你的朋友是一个。而你,不觉得我们有点像吗?”
“别,可千万别把我们混为一谈。你是一个劲的想走,我可不是。我是没得选,至少我以为自己没得选。”
“零,有时候不是别无选择,而是那个选项正好是你的心之所向。”
“你这话说的,反正现在我也只能待在你这条贼船上了,随你怎么想。要我说,你和酒保倒是真想,净说一些高深莫测之语。不当哲学家真是可惜了。”
“能不像?我是浮游吧的老板。”
“啊?”
门外传来细微的撞击声,酒保放下土豆,“我去看看。”
“别紧张,零。绝影和组织还不知道我是这儿的老板,也就是他们现在还是一种隔岸观火的状态。外面是敌人的可能性很小,基本可以说是没有。”
“你真是这的老板?他们都说你和这的老板是朋友,你是怎么躲过组织的监控的?”
“隐藏自己的方法千千万,只要想总会有办法的,你看就是天气也会有没有太阳和月亮的时候。只要你愿意没有什么是不可能的。你不是知道一个先例吗?绝影。不过我不打算建立另一个组织,因为我知道自己迟早会给后人误解的,就像扑克一样。”
“浮游吧是你的心血所在,准备死守着不放?”
“何至于。这里迟早会给夷为平地成为组织或是绝影的地盘。我们肯定不能再待在镇子里,最好是到外面去。我行李都准备好了。”说着画家提起脚边的旅行包放在柜台上。
零开始向想像一幅地图。这里是镇子,那里是山。似乎哪里都是山,镇子以外是什么他全然想象不出,也没有人告诉过他。或许地球就只有一个镇子那么大。“外面?外面是哪里?”
“山那面是沙漠,我就知道这么多。跟不跟我们来取决于你,我不要求你什么。”
“难道我能在这里待下去?别逗了,我别无选择。”
画家露出与好友久别重逢的笑容,“别再自欺欺人了,你不是别无选择,只是你自己要这样做。如果你现在向组织举报出卖我也还来得及。”
“说得有道理。说不定我已经这么做了,你看酒保到现在都还没回来。”
“你就别再试探我了。我知道你,你跟我是一类人,相信我。”
“相信你?要我相信一个逃离组织以后还带着画的人?”零指着画家旅行袋上的法式长棍似的画筒。
好像零讲了一个很好笑的笑话,画家脸上的皱纹旁若无人地放肆大笑,“我承认因为自己的疏忽让你遭受了一些不公平待遇,但人生难道是事事公平的?而且我也说了这也是你的心之所向,这是不是事实你自己心里清楚。当然你大发雷霆我也是清楚的。不过你由此说我是扯谎鬼就过分了。
“‘画家’这个名字可是百分之百纯粹的不能再纯粹的个性化称号了,我每做一个任务都故意留下一幅画,这样才在完成九百多个任务后逼迫组织授予我‘画家’的名字。如果这都不叫‘个性’,那我就要好好问问你什么是‘个性’了。”
零没有再说话,画家也没有乘胜追击。男人之间的交流,莫如说人与人之间的交流点到为止即可,也实在没有必要逼着对方承认错误。
画家率先打破这沉默,“你呢,还打算叫‘零’?”
“不清楚。”
“没考虑过‘作家’或是‘文豪’?”
“那太不谦虚了。”零突然想到了什么,“真的要去沙漠?那里有人住?”
“有的吧,”画家眼里闪着异样的光补充道,“总会有的。”
零开口想要再说些什么,此时酒保推开门冲了进来,他把吉祥举在胸前,“零,这是你的猫吧!”
“是的。不过现在我不叫‘零’,我现在是‘写手’。”
他知道猫总是对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