声明
本文开头有借鉴昆汀电影《八恶人》
九. 无论周围再多人,感觉还是自己一个人
今天零终于知道那天酒保不让他知道的事情是什么了。但他丝毫没有知道机密的欢喜,如果可以的话,他宁愿不知道这件事,因为知道这件事他所付出的代价实在是太大了。
零抬头望天。今天的天干净的看不到一丝云,正因为如此天空反而湛蓝得有些可拍,叫人瘆得慌。烈日照得零不得不眯起眼,仅仅在外面站了一小会儿,豆大的汗珠就顺着脸颊滚落下来。闷热的一天。零很讨厌夏日的晴天,特别是现在。零有些气愤,凭什么今天是艳阳高照的一天?为什么贝多芬死于雷电交加的雨夜?为什么盖茨比下葬的当天淫雨霏霏?这是凭什么,零百思不得其解,贝多芬不过就是会写几个音符的聋子,盖茨比更只是一个被爱情冲昏头脑的私酒商人。凭什么,凭什么他们可以被冠以“伟大”二字,凭什么连老天都要为他们哭泣?不论是“乐圣”贝多芬还是了不起的盖茨比,跟自己的老师木匠相比都是普通的不能再普通的人。他们整天念叨着自己的音乐和心中所爱,却不知道木匠的伟大。如果说杀人也是一门艺术的话,木匠绝对是杀手界的毕加索,如果你见识过木匠残忍却又极具暴力美学的手艺,看见过他持枪时的坚毅背影,欣赏过他说“人死身灭,精神永存”时的忧郁气质的话,你就会知道与他相比贝多芬和盖茨比不过是幼儿园的孩子罢了。可这样一位优秀的杀手在上天眼里却根本排不上号,甚至比不过聋子和爱情傻瓜。
你,名字。木匠。我问的是名字,不是职业。木匠,名字就是木匠。好吧,职业。杀手。杀手?那你走错地方了,你该去的地方是那,地狱锅炉房。好了,没什么好疑惑的,小子,快走吧。下一个!名字。贝多芬。哦,贝,等等,贝多芬?是那个写出《欢乐颂》的贝多芬?是的,如果你说的是那个聋子的话,我想我就是他。终于,我的天,哦,请原谅我的失礼。您知道吗?我们等这一天等了多久了吗?终于千盼万盼把您盼来了,你的到来使我们天堂游乐园蓬荜生辉,啊,我是您的粉丝,您可以给我写张签名吗?哦,我的上帝啊,我竟然碰到了“乐圣”贝多芬的手,妈妈你看到了吗?真是对不起,贝多芬先生,浪费了您这么多时间,请往这边走,对,就是这个方向。下一个!名字。盖茨比。什么?你就是那位超级无敌举世无双的绝世好人盖茨比?……
是的,上天就是这样的势利,他愿意为贝多芬和盖茨比尽情地挥洒自己的悲伤,于是毫无征兆的,雷声大作,连日暴雨;可木匠这样一位杀手界的毕加索却因为“杀手”二字就给打发到锅炉房烧火。这样还不够,上天还嫌弃木匠浪费了他的时间,在他下葬的那天露出灿烂无比的笑容驱赶一切阴翳,暂停所有呼吸,让为他送行的亲朋好友受尽折磨。而这仅仅因为他觉得木匠浪费了他的时间。
零这样越想越气愤,恨不得马上抬手指天破口大骂,可又碍于周围的情况只好作罢。今天是组织高层木匠下葬的日子。前来参加这场葬礼的最少也有三四千人,大家身着西装排成一个方阵。从上往下看,只能看到黑漆漆的一片,根本分不清站在这里的是什么,就是说是被一块黑幕布遮住了也会有人相信。就是C区南方公园48小区17单元的29的肤色也在这个悲伤的日子里显得有些黯淡。
面对青天,背靠黄土,一个杀手最后的归宿。——《杀手准则》最后一条。这一条的意思是说杀手死后不立碑不拍遗照,就是静静地长眠地下。所以木匠的木不过是一个略微凸起的小土堆。在几千人的方阵面前,这个凸起的小土堆就像一颗黄豆那样不起眼。所以你不难想象在这样的一个大方阵里,只要位置在三排以后的人就根本看不到这个被称为“坟墓”的小土堆。刚开始三排以后的人还左右晃动身子试图从前面的人头缝隙中看到木匠的坟墓,但他们还是只能看到黄色的土地,其实那确实是木匠坟墓的上半部分,不过因为大多数人都没能很好地理解《杀手准则》最后一条的内容,所以他们都以为这是因为前面的人把他们的视线挡住了。于是第四排的人拍拍第三排的人的肩膀,“嘿老兄,挡住了,你能不能稍微蹲下点?”第三排人一蹲下又发现第二排的人把自己挡住了,所以同样的对话又顺着第二排的人往第一排传递。
思想也是会传播的,这句话的意思是说当第五排的人看到前三排的人相继蹲下后他们突然就明白了第四排人的用意,于是他们拍拍第四排人的肩膀……之后是第六排,第七排,第八排……
这样的结果是到最后第一排人完全趴在地上,只用下巴支撑;第二排人也是趴在地上,不过他们却是略微抬起脑袋,活像水族馆里讨好饲养员的海豹;第三排人采取的是前臂撑地的姿势;第四排人是标准的俯卧撑动作……后一排的人总比前一排的人高那么一点,像是拇指人从地面爬上人头顶的阶梯。这样逐级上升的趋势到中间的时候就戛然而止,中间那排人始终保持着直立的状态。从第一排到中间这一排,不知道的人还会以为这是他们在模拟演化从浮游生物到直立行走的智人的进化过程呢!
中间一排人保持直立状态似乎是在告诉后面的人“现在叫我蹲下你们也什么都看不到了,你们最好还是借助高跷这种外物好了”。但我们都知道这么一句话“只要思想不滑坡,方法总比困难多”,换言之,如果中间一排人真的要让后面的人看到坟墓的话,他们大可以传话给第一排让大家改变阵型。至于为什么会出现这种情况,其实也不难理解——
在中间这一排中间出现了一批好人。好人意思是就说当他看到木匠的墓只是一个突起的小土堆时他就感到异常失望:这可是木匠的坟墓啊,木匠是谁?是组织的高层,是拥有个性化称号的受人尊敬的前辈,他的墓怎么能是一个小土堆呢?所以当后面的人拍拍他的肩膀问他能不能蹲下时,她怀着为他人着想不让别人感受自己刚才感受到的失望之情的想法,决定保持直立的状态。同一排里剩下的人看到他们都保持直立也就纷纷放弃了趴在前一排人身上的青蛙抱对的姿势。这也就是说这个方阵所演化的进化史并不完整,他是直接从两栖动物跨越进化到智人的生物奇迹。
站在旁边的领队看到大家这种自发的行为一开始还是挺感动的,可没过多久他就感觉不对劲了;虽说木匠是组织的高层,大家的这种行为尽管不雅但也可以看出大家对木匠的尊重,可是,等下领导要出席葬礼讲话,他要是看到这种情况可不会以为这是什么有感而发,到时候大发雷霆不说,讲不来还要怪我没有制止。于是领队轻轻自己的喉咙,“你们,都给我站好了!”
窸窸窣窣的声音传来,原先趴在地上的人全都爬起身来拍拍身上的尘土整理西装站好。前一半的人因为看到过木匠的小土堆所以自然而然地保持不动。但后一半人就不干了,他们原先还可以隐约看到点什么,可现在大家又都站起身来他们就又什么都看不到了。于是他们又开始左右晃动身子试着从人头缝隙里看到些什么。紧张的领队吹了声口哨,“全体都有——,立——正——!”
没有办法,后一半人只好停止摇晃。领队松了一口气,现在的方阵真是整齐划一,再不像随风摇曳的稻草。领队看着眼前的方阵,不禁一阵恍惚:好像之前的演化史全是幻觉,似乎从古至今他们保持的都是这样一个整齐划一的方阵。这样思考的越久他就越觉得刚才什么都没有发生过。
现在是整齐划一的方阵,这句话的意思是说现在后一半人只能看到前排人的后脑勺。多年以后,当后一半人回忆自己曾经参加过的木匠的葬礼时,他们所能想到的只有前面人的黑乎乎的后脑勺。他们不认识木匠,也没有见过他,更没有欣赏过他精湛的杀人技巧,对他们而言,“木匠”不过是一个符号、一个名字。本来他们还可以见识一下木匠那个寒酸的略微突起的小土堆坟墓,但在多年以后它们回忆起这一切时,木匠只是一个符号、一个名字、一个黑乎乎的后脑勺。不过说实话,寒酸的小土堆坟墓也不见得比黑乎乎的后脑勺号多少。
零对领队的做法完全不能理解,在他看来,刚才的所有行为都只是大家对木匠的尊敬的表现罢了。既然今天大家在这里就是为了祭奠哀悼木匠,那还要在意什么形象吗?只管表达自己的敬仰,挥洒自己的悲伤好了。不过零没有跟领导抱怨,他知道现在如果自己这样做了,自己的行为就叫得了便宜还卖乖,因为如果他不是木匠的学生,以他的身份地位是无论如何也不可能站在第一排的。
大家站成方阵站在这里不知道有多久,只知道每个人(除了零)心里都只有这样的一个想法:西装早就给浸湿了,呆在这里已经够久了,这么还不解散?可实际上太阳根本没有西移半分。如果大家生活在电影里,此时通过镜头你看到的一定是被高温折磨得翻腾上升的水汽。闷热的天气不仅折磨着水汽和西装,还在折磨着语言。在炎热的夏日里,就是语言也是汗津津、黏糊糊、臭烘烘的。
今天的天气是真热啊,就是敲个鸡蛋到地上都能被蒸熟。得了吧,老兄,你管这叫热?那你肯定没去过山那边的沙漠,那才叫热,跟个大蒸笼似的,饿了还可以咬自己一口充饥。各位,我不是引战,今天这天气就是女朋友跑了我都懒得去追。睁眼说瞎话,别人不知道你,我还不知道?你是没女朋友才这么说,如果你真有女朋友而且她真跑了,你肯定屁颠屁颠地跑出去不追到中暑休克誓不摆休。诸位,有一说一,木匠前辈我是尊敬的,毕竟他老人家是拥有个性化称号的组织高层,但叫我们一直站在烈日骄阳下可不算什么地道事,我尊敬他,可我也不认识他啊,我又何必受着苦难呢?嘘——,老兄,小声点,看到第一排那个眼睛红肿的小伙子没?那是A区东方街道53小区56单元的零,是木匠的学生,就算咱们不给木匠面子,也给这个可怜人一些面子吧,小声点讲。唔——,我天!谁他妈放屁!生化武器啊,这是!不行了,要死人嘞。别让我知道是谁放的屁,否则我一定要他好看让他吃不了兜着走。老兄,少说几句吧,你不觉得现在说话跟吃屁一样?大兄弟,你可真幽默,话说回来你不也说话了?你也说了。你又说了。你好说?……
几千人排成的方阵就像一间密不透风的房子把足以熏死几头非洲象的让人欲仙欲死的臭屁困在其中。以领队的视角观察,他看到的就是这几千人像喝醉酒一样东倒西歪,嘴里还含糊不清地说着什么。领队很轻易就得出了他们此时的东倒西歪和之前的左右摇晃的看热闹心理完全不同的结论。不过领队再怎么聪明,他也绝对想不到方阵里的人们东倒西歪是因为臭屁。相反他被自己感动得一塌糊涂:本来我还以为怀疑在这样炎热的日子里按照规矩把几千人摆成方阵一起悼念死者是事倍功半、出力不讨好的一件事,可没想到在这样艰苦的条件下大家还是能被木匠的人格魅力所感动。还是组织的规矩更有先见之明!嗯,说不定条件越艰苦效果越好。突然他又想到原来自己还准备跟领导讨论变通一下规矩进行悼念活动。这样想着在这烈日下他的冷汗就冒出来了:我竟然怀疑组织的规矩,真是罪过啊,幸好我当时什么都没说,不然……领队想着连打了三个寒战。
这时候他看见在方阵的后方有一个小黑点越来越大,领队马上认出来这是领导的专车。他转头看向方阵,方阵的几千人还是像刚才一样东倒西歪,甚至摆动的幅度比之前的还要大,有几个人甚至要用手撑地才可以勉强保持不倒。活像失灵的无人航拍器。领队跟了领导好多年,对领导的一切知道得一清二楚:他每天早上6点起床,早餐吃粥,只吃煮三十分钟的粥;十二点准时吃晚饭,雷打不动,就算暂停开会也得吃饭,他吃饭只吃用手淘洗过的米煮过的饭;对晚饭,领导没什么要求但一定要好吃;领导喝茶只喝明前龙井……这些只是生活起居上的要求,都是些鸡毛蒜皮的小事。小事的意思是说如果领队在这方面做错了事,领导绝不会责怪,只是沉默地瞪着领队直到领队道歉。“这有什么好道歉的?都是小事,身为杀手,根本不该在意衣食住行这些小事。”
是的,这些都是小事。对于领导而言,真正的大事只有一个:杀手应该是孤独的狼王,是泰山崩于前而色不变的人。很显然,现在这些在木匠墓前排成方阵哀悼木匠的杀手们,一个个都像体内磁场失灵的晕头转向的白鸽,跟从不回头看爆炸现场的人八竿子打不着。领队完全可以想象领导看到这一幕的表情:他会紧抿嘴唇,一副明明有很多话却不知从何说起的样子,他会深深吸一口气然后又重重地吐出,他坚毅得如同大理石一般的脸庞上满是这样一句话“你们……你们……你们要我说你们什么好!”。为了避免悲剧的发生,领导小声地喊道:“给我站好了,都!领导来了!”
“领导来了”这四个字仿佛有魔力一般,顿时将众人定在自己的位置上,又是像从远古一直保持到现在的方阵,似乎中间发生的全是幻觉。这也是没办法的事,跟领导的怒火、钢铁一般的规矩相比,生化武器的臭屁可爱得像刚出生的婴儿。
“领导来了”就意味着领导有话要讲。这也是情理之中的事,组织高层被人杀害,领导怎样也要有所表示。原本按照规矩,领导讲话是哀悼仪式的最后一项活动,在这之前还要请死者的亲朋好友讲一番话。杀手,孤独的狼王,这句话的意思是说木匠没有亲朋好友,换言之,零就是木匠最亲近的人。但零只是站在第一排,呆呆地听着领导专车的靠近,像是名为《伤心者》的雕塑,一动不动。零为发言做了诸多准备,可他没有演讲稿,没有演讲稿就没有说话的资格。
当零把自己精心准备的自以为是自己目前巅峰之作的演讲稿递给领导后,领导先是认真地阅读了前几段,然后不耐烦地往下翻了几页,这几个动作让零感觉自己受到了愚弄。他感觉领导根本不能理解自己,好像对领导来说,无论自己写得是好是坏,他过目一遍仅仅是例行公事。领导又疑惑地返回到第一页,重新看了几眼,然后把稿子放在办公桌上,用钢笔压住。
领导抬起头看着零,脸上的严肃表情瞬间放松,露出拒人于千里之外的说着“不好意思”的笑容,“A区东方街道53小区56单元的零。这真是一个很长的名字,你允许我直接叫你零吗?”没等零回答,他又自顾自地说下去,“我知道木匠对你而言不仅仅是老师这么简单,他更像是你的父亲。我要说的是你并不孤单,木匠是我们尊敬的人,他为组织做出过巨大的贡献,对于木匠的牺牲,我们的悲伤难过不比你的少。木匠像是你的父亲,你又何尝不是他的孩子呢?你是他生前最亲近的人,所以我想由你在他的墓前说点什么,他是乐意见到的,而且你写的演讲稿是我生平所见最深情的最让人感同身受的演讲稿……”
但是,零在心里说,但是。
“但是,”领导说着拿开压在演讲稿上的钢笔,重新翻开零的演讲稿,“我有一点不太明白,为什么你在演讲稿中提到的是生活中的木匠?哦,零,请不要露出这样的表情,我不是那个意思。生活中的琐事,不论再小再细再碎都是木匠的一部分,是人之所以成为人的原因之一。但请你注意,这只是‘一部分’,是‘原因之一’,当然,没有这些自然就不会有你的老师木匠。但反过来说却是成立的,我是说从某种意义上而言。
“木匠最后能成为木匠绝不是因为他喜欢木工,当然他的名字叫‘木匠’倒是因为这一点。可喜欢木工却不能让他成为优秀的叫人闻风丧胆的杀手。生活中的木匠是什么样的人仅仅影响他成为木匠,而决定这一点的才是关键。老话说得好,‘死有重于泰山,有轻于鸿毛’,如果我们能把木匠成功的经验总结出来,并让大家知晓,我想这也是木匠希望看到的。你说是不是这样,零?”
领导放下手里的稿子,打开左手边的盒子往自己的嘴里倒入了几粒薄荷糖,然后在即将盖上盖子时像想起什么似的问零道;“糖要吗?”看到零摇摇头,他重新合上盖子,拿起钢笔,像要把什么写在零脑子里一样继续说道:“我能理解你的想法,零。真的,我能理解你的悲伤,木匠对你来说是一位特别的存在,我想你一定想给他一个与众不同的追悼会,别不好意思承认,这没什么不好意思的,人之常情嘛!但我希望你明白,你是一个聪明的孩子,你一定会明白的。
“幸福的家庭每每相似,不幸的家庭个个不同。这就是规矩存在的意义,没有铁一般的规矩存在,那就无幸福可言。这也是我们追悼会有流程的原因,或者说是初衷——今后我们的组织里,不管死了谁,只要他是做过一些有益的工作的,我们都要给他送葬开追悼会,用来寄托我们的哀思,团结组织。
“木匠已经死了。不论我们承不承认这都是无法改变的事实。对历史的人来说,他唯一的价值就在于为后人留下什么,物质遗产、精神财富。虽然这话说的有一些不近人情,但事实就是如此,我们想知道的是木匠如何成为受自己人尊敬,让敌人闻风丧胆的杀手,而不是要知道生活中私底下的木匠是怎样的人,尽管这同等重要。
说着领导拿起演讲稿以不容分说的姿态将演讲稿塞到零的手里,并且拍了拍他的肩膀,“你的悲伤我们感同身受,这也是一篇令人潸然泪下的演讲稿,如果你回去之后能再改改就更好了!我们需要的是受人尊敬的木匠。”
而不是活生生的木匠。零在心里补充道。不过他什么都没有讲,只是回答了一个“嗯”,然后就拿着自己的巅峰之作离开了。巅峰之作,零走在路上时脑子里不断地冒出这句话,就像泉水咕噜咕噜从泉眼涌出来一样。巅峰之作?滚他娘的巅峰之作!
零从来就没有想过要给木匠组织一场与众不同别开生面的追悼会,他甚至不明白为什么自己的真情流露在领导眼里就是在搞特殊、与规矩不符。不过就是一场追悼会而已,零这样想到。在零眼里,木匠从来都不是什么值得尊敬的必须让人仰望的人,木匠也是一个活生生的有血有肉的人。
当零问木匠如何成为一位优秀的杀手时,木匠的回答永远是“好好训练”,如果零再追问下去,木匠就会破口大骂,“优秀从来就没有经验可言,你唯一可以做的就是努力、坚持,这有什么好问的,还不滚去训练?”;相比于回答怎样成为优秀的杀手,或是叙述自己曾经执行过的惊心动魄的任务,他更喜欢跟零聊聊木工。实际上与其说是聊木工,莫如说他更喜欢和零讨论墨线是否画直,因为自零成为木匠的学生以来,他就没看见过木匠造出过什么东西。有意思的是,当零说木匠的线画直时木匠并不怎么高兴,相反若说线没有画直,木匠反而会笑骂零几句,和他说几句玩笑话。在零看来木匠并不值得尊敬,或者说,这世上从来就没有值得尊敬的人。有的只有活生生的人以及他们死后留下的孤零零的坟墓和伤心欲绝的亲朋好友。
当零告诉领导自己并没有将演讲稿改好时,对方先是愣了一下,随即便露出了例行公事的笑容,“没事,这又有什么关系呢?不论你做不做这个演讲,不论你演讲的内容是什么,都不会有人怀疑你对木匠怀有的情感的。相信我,大家都能理解你,伤心到极致的人有时是流不出一滴泪说不出一句话的。”
现在回想起来,零总觉得领导的笑容里流露出的绝不仅仅是失望这么简单,似乎还有警告。警告?领导在警告我什么,零百思不得其解。
欢迎领导讲话的雷鸣般的掌声将零从思考的井底拉了上来。单听掌声,你根本无法想象这是由在烈日下站了许久的人发出的。这雷鸣般的掌声,不仅仅是在对领导表示欢迎,也是在提醒坟墓里的木匠睁开眼睛竖起耳朵好好听领导的演讲。
“今天真热啊,我就是在这里站了一小会汗已经止不住地流下来了。而诸位排成方阵在这骄阳下已等待多时,单就这一点而言,我是敬佩诸位的。诸位的毅力,诸位的耐心让我看到了组织年轻一代的风采,无论如今局势多么紧张,对我们多么不利,我都没有一丝一毫的担忧,因为有你们,有富有天赋的、朝气蓬勃的你们。青出于蓝而胜于蓝,你们是组织的希望。或许你们经验还有些不足,一些技能的运用可能还有些不熟练,但这些都不足以掩饰今天我在诸位身上看到的未来,这个未来我曾经在木匠身上看到过,这是一个金色的足以使你们的名字留在组织历史上的未来。”
领导这段话刚说完,领队就开始带头鼓掌,随后方阵又爆发出雷鸣般的掌声。不知道领队是由衷地鼓掌还是事先受到领导的示意安排,总之他在领导话音刚落之时的掌声衔接的无比自然。在鼓掌的时候,零很想大叫一声“好,再来一段”,不过他到底没有这样做,因为他知道这样做必然会因为破坏追悼会的氛围而被迫选择“脚底按摩”。他总觉得这不像是追悼会的氛围,但他一时半会也想不出这像什么,只是单纯的觉得不太对劲。
再次听到雷鸣般的掌声,领导双手平摊往下压一压示意大家保持安静,,随即露出“你们这样我很不好意思”的笑容,继续说道:“今天,因为木匠的牺牲我们在这里相聚。我们都知道‘背靠黄土,面朝青天,是一个杀手最好的归宿’,所以请不要因为木匠的坟墓如何就说组织不近人情。这不仅是杀手们最后的归宿,也是我们最好的归宿——坟的大小并不能决定什么。人死身灭,精神永存。”
“人死身灭,精神永存!”领队开始喊道,然后是整个方阵在喊。零现在可以确定领队之前的鼓掌和现在的喊口号都是经过领导授意的。零感觉有些不舒服,但也仅仅是不舒服还远远没有让零感觉自己受到了愚弄,因为他知道这不是作秀,不过是流程罢了。追悼会的流程。当一切声音都消失以后,零只能听到旁边枯树上的鸟叫声。原本聒噪的鸟叫声此时听来像是从渺远的地方传来的,零感觉自己来到了另一个星球。
领导的眼里闪着赞许的光,满意的点点头,“木匠的牺牲,是业已发生的事,无论我们承不承认这都是无法回避的事实。木匠牺牲了,我知道你们中有人伤心欲绝,有人感到迷茫害怕,但我要告诉你们不要同情不要害怕,同情和害怕是懦夫的表现!我们是杀手,死亡是杀手的朋友而不是敌人。请不要害怕死亡,相反,今天我要告诉各位我们应该敬畏死亡,感谢死亡。”
领导说着停下话头似乎在等待领队带头鼓掌,不过领队并没有什么动作,他还在等待领导的下文。隔了好长一段空白他才意识到领导正在瞪自己。道歉的话将要脱口而出之时领队意识到现在并非私下场合,于是他举起双手准备鼓掌,此时领导已经决定不再等领队的鼓掌,准备继续讲下去。这就是说在短暂的沉默之后,领导的讲话和领队的鼓掌同时响起。领导又恶狠狠瞪了领队一眼,顿时领队就像落水狗一样垂下双手。不过方阵并没有意识到这一点,又是雷鸣般的掌声。领导不得不扯起嗓子提高音量才能让大家听到他的演讲。
“是的,诸位并没有听错,我说的是感谢死亡。我知道你们很疑惑,死亡明明是世上最阴冷的事,我又为什么要说感谢死亡呢?诸位,请诸位试想一下,如果没有死亡,如果没有一次次与死神擦肩而过,那么诸位,站在我面前的诸位会有现在的成就吗?不,你们一定和现在不同,我可以明确地告诉诸位,如果事实真是如此,你们一定会比现在差劲。我也承认,死亡是黑暗冷酷的,但如果没有死亡的锻炼,诸位又如何会成为组织的希望?没有死亡,我们就什么也不是。
“死亡并非是一切的结束,它仅仅是开始。木匠牺牲了,他的肉体已从世界消失了,但总有东西是死亡,是任何力量都无法抹杀的,那就是木匠的精神,是他成功的经验,是组织赖以生存的根基。我前面也说了,我在诸位的身上看到了金色的足以铸就伟大的未来。但要让这个未来照进现实,单有天赋和热血是不够的,诸位还需要经验。而这些经验是死亡教给我们的,是木匠留下的精神财富。
“如果我们要对杀手下定义,我们完全不需要绞尽脑汁的去想什么形容词,我们就想想木匠好了。木匠,这个人,或者说这个名字本身就是杀手的同义词。冷酷,专业,毫不畏惧,一切你能想到的形容优秀杀手的名词都可以用来形容木匠。
“然而,诸位,然而就在几天前,木匠,这位优秀的受人尊敬的杀手却被组织的叛徒画家残忍杀害了。本来我们以为画家叛出组织是因为对组织不满,可我却没有想到画家这只白眼狼竟然会跟绝影勾结杀害木匠。绝影近来崛起势头正盛,可我们也没想打压他,相反我相信良性竞争更能让双方都从中得益有所进步。可没想到我们竟然犯了珠穆朗玛峰式的错误,使组织的高层木匠惨死。
“逝者已逝,生者仍存。木匠牺牲了,但他的死亡让我们看到了绝影的狼子野心。木匠牺牲了,我知道诸位心中满是悲伤,但悲伤是懦夫才有的情绪,我们是杀手,我们应该化悲痛为力量。我们隐忍低调太久了,久得人们已经忘记我们才是杀手界说一不二的王了。但今天,从今天开始,我们是时候伸出獠牙让绝影明白谁才是杀手界的王者了!
领导话音刚落,整个方阵都开始扯着嗓子高喊“人死身灭,精神永存”,这次没有领导带头,完完全全是所有人的自发行为,零也不例外。大家的脸都喊红了,感觉要把自己心中的悲伤、愤怒和积郁全都喊出来才肯罢休。事后零其实也不太清楚自己为什么会跟大家一起喊口号,好像其他人都这样做自己不这样做就感觉很不好意思。
零在方阵中看着领导和领队上车时,心里突然想到自己先前感觉到的确实没有错,这绝对不是追悼会,相反更像是战前动员会。零不胜悲哀地想到:无论周围再多人,感觉还是自己一个人。
领导的专车扬起一阵尘土离开。专车化为小黑点消失在所有人的视野里,众人就全部化作离笼的鸟兽四散开来,朝停车的地方跑去。此时他们心里的想法只有一个:空调。零看着跑远的人们,想到以前体能测试长跑时,和自己同组的人也是这样超过自己然后把自己远远甩在身后的。其实单看体能测试的成绩,零只能算是不能接任何任务的预备杀手。但就算零再怎么差劲,木匠也没有恨铁不成钢地对零说“我这么优秀的杀手怎么会交出你这种烂泥扶不上墙的学生”,相反木匠常常面有愧色地对零讲“如果我不是木匠你也就不会被迫成为杀手了”。有时候零也分不清木匠讲这话到底是激将法还是肺腑之言。现在是谁都不知道答案,木匠已经死了。零避免使用“牺牲”,因为“牺牲”总给零一种生命不属于自己的错觉。
零隐约听到有人在叫自己,不过他没有转头看,难道现在还会有人落在自己身后?如果现在真的有人在叫自己那也只有可能是躺在坟墓里的木匠了。可木匠已经死了,所以零并不打算扭头看是谁在叫自己,自己转过头只能看到木匠寒酸的小土堆坟墓。退一步讲,就算真是木匠在叫自己,自己也不能回头。杀手,本该冷酷无情。自己不回头,木匠也会感到欣慰的吧,因为这样一来自己最起码还像一个杀手,尽管自己差劲得不能再差劲了。零的鼻头一酸,该死的,可千万别流泪啊,前面不是还说要冷酷无情的?这个样子还怎么能让木匠省心?
眼泪到底没有流出来。有人拍拍零的肩膀,是28,哦,现在应该叫他C区南方公园48小区17单元的29了。“在想什么呢?我刚才叫了你这么多声都没听到?”说完29才想到今天是木匠的追悼会,随即有些尴尬地解释道:“额,我是说——”
零没等29说完就摇摇头表示不想回答这个问题,“你呢?他们都跑回车上吹空调了,你怎么还慢悠悠地,不热吗?”
29看零没在之前的问题上找茬,放松似的吐了一口气,“唉,当然热啊,怎么可能不热?不过现在衣服都像从水里捞上来的一样,早点吹空调迟点吹空调又有什么本质的区别呢?都一样嘛。”
听到29的回答零在心里暗骂了自己一声,自己怎么会以为29慢悠悠地走在最后是因为他对木匠的尊敬,因为木匠死去的悲伤?在木匠生前,零就没有见过29——那时候他应该还叫28或是27——来找过木匠。他原本就不认识木匠,木匠对他来说不过是一个名字、一个符号,你怎么能要求一个人对名字、符号的消失表现出多大的悲痛呢?哦,不对,零突然又想到身为符号和名字的木匠还没有死去,人死身灭,精神永存嘛!
零感觉29对自己说了句什么。“不好意思,你刚才说了什么?我没听清。”
“我说,你不是开车来的?”
零诧异地看了29一眼,“这话怎么说?”
“喏”29朝前方努了努嘴,“这些车里没有你的车。”
零看着眼前清一色的黑色车辆。好像这些车是专门来为木匠送行的,但实际上零知道车是黑色没有多大的意义,不过是组织给每位杀手的配车而已,至于黑色,组织认为黑色象征低调隐忍。就在零抬头观察的几秒内又有四五辆车发动离开,原本拥挤的被划分为停车场的区域此时已有了好几块空缺位置,远远望去,或者说从高空鸟瞰,这里就像国际象棋的棋盘。车辆争先恐后地离开,给零一种盛大的晚宴业已结束之感。
“这么肯定这里面没有我的车?”
“不是我炫耀和自夸,我专门调查过会来参加追悼会的所有人,我是说除了一些组织的高层。当然我没有通过组织的情报系统,我的级别不够高,不过我有自己的情报来源。总之呢,我搞到了大多数人的情报,里面就有你的。你的车牌号在我的脑子里,很显然,这里没有你的车。”
“原来如此。这就是‘杀手只能相信自己和自己手里的枪’吧,学到了。我的车确实没有停在这里,我停在别的地方。”
在零正准备离开时,29又把他叫住了,“可以捎我一程吗?”
“你前面不是还说要回车上吹空调的?现在怎么又说自己没车要我捎你一程?”
29有些局促地笑了笑,“这不是前面在太阳底下站久了脑袋晒糊涂了嘛,现在才想起自己并没有开车来。”
“哦。”零才不相信一个会专门调查追悼会参加者资料的人会不选择开车来参加追悼会,而且还相信自己会捎他一程。
“如果我不答应捎你一程,你会怎么办?”
“还能怎么办?只能走回去啰。就这么绝情?连捎我一程的油费都舍不得?”
“绝情?杀手不就该是冷酷无情的吗?你就这么肯定我会答应捎你一程?”
“我们好歹也算是合作伙伴吧。就算不是莫逆之交,我想这么也是可以让你载我一程的交情吧!”
“不是我抬杠,当时要是我们的任务对象是同一个人,现在我们可不会在这里攀交情。倒是算账的可能性更大。”
“公是公,私是私。我们只有在做任务时才应该做一个冷酷无情的杀手。当然这只是我的个人愚见,当时说这话的人是什么意思现在谁也不清楚。”
“公是公,私是私”,零在心里默念了几遍咀嚼了好一会儿。29说这句话的语气绝不仅仅是告诉我他是怎么想的,零总觉得这句话被29拉长后更像是他讲给自己听的开导之语。
“没想到这里还有一个废弃仓库。”
“不是吧,你会调查来参加追悼会的所有人,却不知道这里有一个废弃仓库?”
29摇摇头,“调查参加追悼会的人只是为了防止其中出现叛徒时自己不至于会惊慌失措。换句话说,做这些事只是为了让自己在出现紧急状况时能更好地分析局势。至于废弃仓库,说老实话,不论它存不存在都不会是多么大的变数。当然,自己没有提前知道这个位置上有这样一个废弃仓库是我的疏忽。”
“经验丰富。”不过零不确定这句赞美的话有没有完整地传进29的耳朵,因为此时29正呆滞地看着零的车。零的车也是组织发的配车,唯一不同的是他用喷漆在车身上画了很多歪歪斜斜的白线。像是幼儿园的孩子随手画的涂鸦。
“这个啊,我本来是打算在引擎盖上画上一个粗鄙的牛头的,不过我嫌牛头太难画了,就随手在上面画了几条线。”
“真的?”29有些艰难地吐出这两个字,不知道他是不相信零的话还是说不相信竟然会有人在组织的配车上画画涂鸦。
“你这人可真逗,当然是骗你的,”零说着瞥了29一眼,好像在说你这家伙怎么这样好骗,“在引擎盖上画露出猥琐笑容的牛头是一部小说里写的,不过这些线是我很认真地随手画的。”
“你这又是何苦呢?要是被组织知道了肯定要受处罚。”
“所以我才把车停在这个仓库里。我可没那么傻,开着被涂得不成这样的车在领导的眼皮底下晃来晃去。”
“得,得,”29现在倒是从刚才的呆滞中缓过来了,不过他还是不明白零这样做的用意,“那到底为什么要这样做呢?”
“为什么要这样做?到底是我们其实我也不知道。如果说真有什么理由的话,我也只能说不为什么,只是单纯的觉得这样有趣。”其实零画这些线只是因为他觉得对墨线情有独钟的木匠会喜欢。不过零不打算向29说什么,29一定不能理解自己,到头来只是白费口舌。
“有烟吗?”零问坐在副驾驶座上的29。
“你抽烟?”
“我不会抽。”零接过29递来的打火机和烟。“你抽烟?”
“以备不时之需。你不抽烟,要烟是为什么?”
“果然,我还是经验不足。”零并没有回答29的问题,只是将手中的香烟点燃将其平放在仪表盘上的烟灰缸上。零没有着急地发动引擎只是静静地盯着香烟的火星看。呛人的烟味瞬间填满车内的狭小空间。
“喂喂,你这又是在搞什么?不开窗户啊?”
“你就当我是在给老师上香好了。你难道不觉得关上窗户更有一种在寺庙里那种神秘庄重的烟火缭绕的感觉?”
“你是足够奇怪的,上香不会在坟前上吗?在车里搞这些乱七八糟的是干什么。要把人呛死啊!咳咳。”
“躺在那个坟里的是木匠,可不是我的老师。受人尊敬的木匠在那个墓里,有血有肉的与你我没有什么不同的木匠可不在那里。”
零不确定这段绕口令一样的话29有没有听懂,反正29现在并没有再抱怨什么。有可能29已经习惯了车内呛鼻的烟味。
灰白色的烟此时已将空间填满,从外面往里看你或许只能看到灰蒙蒙的一片。零不禁在想,如果老师知道自己在车里给他上香,他应该也会感到高兴的吧,他一定会喜欢这种腾云驾雾的体验。零隔着灰蒙蒙的烟还可以隐约看到忽闪忽亮的香烟头,他突然想到了几句诗。
“列车正经过黄河/我正在厕所小便/我在厕所里/时间很长/现在这时间属于我/我等了一天一夜/只一泡尿功夫/黄河已经流远。”
“你刚才在说什么?”
“什么说什么?”
“你刚才神神叨叨地在念什么,我说。”
“哦,”零这才意识到刚才自己不仅是在脑子里想,而且还自言自语地说出来了,“我刚才想到了几句诗,觉得很适合给老师做悼词。”
“诗?”29没再讲话,好像就“诗”开始思考什么。这倒是让零感到有些意外,尽管他希望29保持安静,因为他不知道29问起来自己要怎么回答。但在他看来,29应该对自己用诗为老师送行表示意外才是,至少也得对自己说“这不符合规定”。29一句活都没再讲,好像随着香烟的点燃,释放出的不只是呛鼻的烟味,还有无可排遣的沉默。
直到香烟自然熄灭,零才打开车窗发动引擎。29还是没有说话,变成了不会说话不能动弹的木头人。他只是瘫坐在副驾驶座上目视前方。零不太确定前方的风景有没有在29的视网膜上留下痕迹。
零叫住打开车门的29,“嗳,我说,你真的不是开车来的?”
29的嘴张了张,似乎想说什么,但等了半天,他还是叹了一口气,“说实话,其实我确实是自己开车去的。”
“那为什么?觉得我很好愚弄?还是觉得愚弄我很有意思?”
29摇摇头,“是为什么呢?我也不太清楚。是啊是啊,杀手就应该是冷酷无情的,我也不知道为什么,看到你一个人走就突然把你叫住了。反正……我也说不太清,不是有意要骗你的就是了。”
零其实是不相信29的这一番话的,但29绝对是经验丰富的杀手,至少对零来说是这样的。这就是说就算29的回答称不上是天衣无缝,零也找不出29这套说辞的漏洞。
零离开的时候29正点燃一支香烟准备刁在自己嘴上。他望着前方,不知道在想些什么。甚至零不太确定29有没有注意到自己的离开。零又回头看了29一眼,不知道是角度原因还是因为别的是什么因素,此时29皮肤的蓝色比先前黯淡了许多,像是暴风雨前的海面。零无聊地想到:或许29是属变色龙的,他会根据自己的心情变化改变自己皮肤颜色的亮暗。就是不知道他现在这样代表的是什么心情。
29的咳嗽声是那天零听到的29发出的最后的声音。